中医药走出去的机遇与挑战

——专访全国人大代表张伯礼

来源:《中国新闻发布》实务版2024年第3期作者:陶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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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医药是我国传统文化的瑰宝。随着近年来中医药在人才培养、科研创新、产业发展等方面取得长足进步,中医药越来越受到国际社会的关注。今年全国两会期间,本刊记者专访全国人大代表、中国工程院院士张伯礼,探讨中医药如何更好地走出去。

  中国新闻发布:中医药的理论体系和治疗方式与西医有所不同。那么,中医药在现代医学体系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它的独特优势有哪些?

  张伯礼: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中医与西医在诊疗思想、治疗理念上确实不一样,各自站在不同角度来看待人体的健康或疾病。

  西医是从微观的角度,借助显微技术、X光摄影、磁共振成像等手段,观察机体脏器、组织所发生的变化来判断疾病的原因,通过解剖学、生理、病理等,研制有针对性的药物,帮助人体康复。中医则是从宏观的角度,以带有哲学色彩的阴阳虚实等理论,通过气色、舌苔、脉搏等体表因素进行综合分析,判断人体属于气虚、阴虚还是阳虚。经过几千年的不断改进,中医逐渐形成了一套独特的治疗方法和评价体系,并证实对维护健康是有效的。

  尽管西医把人“看”得越来越透了,可以看到人的骨髓、颅脑甚至基因,但很多疾病还是难以治愈。随着基因技术在生命科学领域的应用,许多重大疾病被攻克了。然而,还有部分疾病难以被攻克,因为它们不是一个基因、一个靶点,是多基因的疾病。这些疾病往往单靠手术并不能治好、靠基因疗法也解决不了,于是就促进了蛋白组学的研究;当蛋白组学也解决不了问题时,系统生物学、整合医学等研究又随之展开。

  如今,作为整合医学的一部分,中西医结合的趋势越来越明显。中医正在逐步用西医的一些方法来丰富自己,因为中医治疗需要辨证,先知道具体的疾病和证型,通过证候特点可以了解病人机体内部的情况,然后再用药,精准治疗。从这个层面来看,中医和西医是在相互靠拢的,它们之间没有根本的冲突,都是为了人体的健康,在疾病的不同阶段具有各自的治疗优势。

  比如,治疗冠心病,如果病人的心绞痛很严重,那就推荐吃硝酸甘油,因为硝酸甘油对于缓解心绞痛见效快,它能快速扩张冠状动脉,避免病人出现心肌梗死。当血管堵得厉害时,可以采用放支架或搭桥等西医治疗,但是不排除放了支架可能再梗塞、搭桥以后也可能再狭窄等情况。如果病人平常只是胸闷憋气,用中药完全可以起到缓解的作用:它既可以扩张冠状动脉,减轻心绞痛,也可以帮助建立侧支循环,让血管丰满一些;既可以调节心脏节律,让心脏减少做功,降低氧耗,也可以预防左心室的重构,对于调理人体机能效果明显。

  总的来说,中医和西医各有优势,优势可以互补,但是不能互相取代。随着时代的进步,中医和西医会越来越近地走在一起,有两套医学为人民的健康服务总是好事。

  中国新闻发布:在中医药“走出去”的过程中,有哪些成功的经验或模式?请具体介绍一下。

  张伯礼:在中国民间的大力推动下,如今一些欧美国家对中医药的接受度越来越高。“两个80%”,是30年来我对中医药“走出去”的最大感受。

  前不久,我分别去加拿大、新加坡调研。就以这两个国家为例,以前,看中医的人80%是华侨华人,现在,看中医的人大多是洋人;过去,中医大夫80%是华人,现在倒过来了,80%是本土的“洋中医”。

  还有一次,我到加拿大多伦多调研时,了解到一位美国小伙的故事。他从美国骑着摩托车来到加拿大,却突然对学习中医产生了兴趣,于是果断辞掉了美国的工作,从零开始学中医,毕业后就留校当了一名中医教师。他所在的学校有一家诊所,他就一边教书,一边在诊所给人看病。如今,这位美国小伙已经成为彻头彻尾的“中医迷”了。当你跟他聊中医相关的话题,他总是口若悬河,非常投入。由此可见,他的中医学得非常到位,而随着越来越多人通过就诊获得很好的疗效,他们对中医自然就越来越接受了。

  说到在国外看中医,挂一次号要100美元,扎一次针灸也是100美元,要是给病人开药,连吃三副还不见效,病人就绝不会再来了。所以,外国人对中医的要求很高,如果没有真功夫,很难生存下去。也正因为中医药有效,如今已经有一大批中医在国外住豪宅、开豪车,拥有连锁诊所,雇一些本土“洋中医”为自己工作。

  中国新闻发布:中医药在“走出去”的过程中,目前还面临哪些挑战?比如国际标准制定等,我们是如何应对的?

  张伯礼:中医药要走向世界,涉及国际标准的制定问题,中国作为“宗主国”,理应承担起制定标准的责任。由此,国际标准化组织专门成立了中医技术委员会,并将秘书处设在中国。截至目前,在中医技术委员会已经发布的100多项中医标准中,70%是由中国人制定的。

  担任世界中联中医教育指导委员会主任十多年来,我发现,国外的中医教学参差不齐、鱼目混珠,没有统一的标准。一个学科成熟的标志,就是有标准。就国外的中医教师而言,有些是科班出身,有些根本没学过中医,中医学科知识的传播现状十分混乱,如此下去,中医学科的发展就会越来越下滑。

  为扭转这一局面,我先是主导制定了中医教育标准,包括招生、开哪些课、考几门课、实习多长时间、如何达到毕业标准等,然后编写教学大纲,最后组织海内外500多位专家花了8年时间编了一套中医药通用教材,并翻译成英、日、俄、葡、西、法文,目前被世界上50多个国家使用。在这套标准下,各国中医都在向标准靠拢,大家形成了一定的共识,并且在不断研究和丰富这个标准。

  去年年底,美国加州卫生官员来天津中医药大学访问时提出,希望我们帮他们的公立医院设立针灸科,重点是为病人止痛,并解决针灸适合何种病谱、医生的资质等问题。下一步,他们还会将针灸科推广到更多公立医院。

  中国新闻发布:目前,就国家政策支持来说,中医药“走出去”面临怎样的机遇?

  张伯礼:一方面,我希望国家能给予一定的财力支持。今年5月,我即将赴俄罗斯,俄方要在西伯利亚建一个中医医学中心,以满足当地病人的需求。建立中心所需费用,俄罗斯一家企业愿意赞助一部分,但中方的任务是派师资,还要付工资、发补贴,如果国家能够支持几十万到上百万元,就为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再比如,我们在国外建立了中医药国际师资培训中心,开展本土中医教师培训、标准制定等工作,也希望国家在财力方面给予支持。

  另一方面,我希望各相关部门能够完善相互间的协调机制。目前,中药管理涉及的部门有中医药管理局、药监局、农业农村部、林业局、海关总署等,政出多门,可能不利于更好地“走出去”。

  今年两会,我带来了7个建议,其中一个是建议尽快启动针灸大科学国际合作研究计划。如今,世界上近200个国家和地区都在普及针灸应用,疗效都很好,我们可以共同研究,开展针灸国际合作计划。同时,我建议商务部能给中医进行“贸易打包”,除了建设鲁班工坊,为国外培养技术人才外,也能把中医针灸带出去。

  只要我们不断修炼内功,把功课做好,拿出更多循证的证据、更清楚的机理,研制更好的药,我相信,将来中医药在世界上的接受度会越来越高。

  (责任编辑:高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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