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0月26日，斯蒂芬·欧伦斯在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2022年度晚宴上致辞。当天，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和美国总统拜登分别向晚宴致贺信。

《上海公报》发表已逾半个世纪，中美关系作为国际社会最具影响力的大国关系，近年来的变化一直牵动人心。2022年11月14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印度尼西亚巴厘岛同美国总统拜登举行会晤。习近平指出，中美两国从接触、建交走到今天，历经50多年风风雨雨，有得也有失，有经验也有教训。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我们应该以史为鉴、面向未来。当前，中美关系面临的局面不符合两国和两国人民根本利益，也不符合国际社会期待。我们作为中美两个大国的领导人，要起到把舵定向的作用，应该为两国关系找到正确的发展方向，推动中美关系向上提升。此后，中美高层对话陆续展开。

近日，《中国新闻发布》专访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主席斯蒂芬·欧伦斯，探讨两国关系的现状、变化发展和未来前景。

中国新闻发布：当地时间11月14日下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印度尼西亚巴厘岛同美国总统拜登举行会晤，这是拜登总统执政后中美两国元首首次面对面会晤。在您看来，此次会晤对中美关系会有何影响？

欧伦斯：我希望十年后，当我们回顾11月14日的会晤时，我们会说，这是情况改善的开始。美中关系已经恶化了六年。自特朗普总统当选以来，美中关系基本上在走下坡路；拜登总统当选后，关系也并没有改善，两国元首已经两年没有会晤了。现在，首脑会晤为开启两国政府间的高层对话打下基础，接下来我们会看到内阁级会谈，看到美国商务部长与刘鹤（中国国务院副总理、中央财经委员会办公室主任）及其继任者对话。我们已经看到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在柬埔寨暹粒）会见了中国国防部长魏凤和，哈里斯副总统（在曼谷）与习主席进行了简短对话。我们看到两国间一系列的会谈展开，这是积极的变化。虽然我们还没有看到这些会谈取得实质性的成果，但是我希望我们将很快就能看到。

目前，仅有的实质性成果实际上发生在这些会谈之前—美国公众公司会计监督委员会（PCAOB）宣布，他们已经获得检查和调查在美国上市的中国公司的权限，并对获得授权表示满意。另外，克里前国务卿（美国总统气候问题特使）和解振华（习近平主席特别代表、中国气候变化事务特使）在埃及沙姆沙伊赫就气候变化问题展开重要对话。我希望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们将看到这方面实质性的成果。布林肯国务卿2023年初的访华计划能够确定，无疑是得益于习主席和拜登总统的会晤。这些都是好的变化。

我希望十年后，我们会说，我们曾经触底，美中关系曾跌至最低点，而这之后是缓慢却稳定的回升。

中国新闻发布：2022年美国中期选举刚刚尘埃落定，未来两年美国的政策也将受到这次选举结果的影响。就对华关系而言，您预计美国政策将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欧伦斯：民主党在选举中表现不错。我们原本预计，共和党会在众议院取得压倒性优势，领先20甚至30个席位，参议院也有可能成为共和党人的天下。结果，共和党只是以微弱优势成为众议院多数党，而民主党以51∶49再次拿下参议院。如果共和党人同时控制众议院和参议院，他们就有机会通过各种立法破坏美中关系；然而选举结果并非如此，这么做对他们有难度。因此可以说，中期选举的结果对美中关系是有利的。

尽管如此，众议院毕竟由共和党掌控，而共和党人将会推动对拜登政府的方方面面展开调查。他们会调查拜登总统的儿子亨特·拜登、拜登政府应对新冠疫情的方式、国土安全部长的移民政策……还有一个动作，我们需要把它放在这些调查会不断发生的背景下来看，那就是众议院“中国事务特别委员会”的成立。来自威斯康星州的一名国会议员已经被任命为该委员会主席，此人名叫加拉格尔。人们似乎普遍认为他是一个可以同时代表两党的、公正开明的人，但是他相信中国是美国的主要竞争对手，美国需要对华采取更强硬的手段。所以，未来我们会看到关于新冠疫情源头的听证会，关于人权、新疆、香港、西藏事务的听证会，关于知识产权盗窃的听证会，关于中国在美国的影响力的听证会，关于台湾事务的听证会……我们预计这些听证会会对拜登政府持批评态度。但我认为，拜登政府会致力于做对美国人民有益的事。至于这个委员会，我们还得看看它的听证会具体会怎么开。显然，这位加拉格尔议员有着非常好的声誉，我希望这些听证会能让美国人受到教育，不要对中国进行没完没了的抨击，而是在该批评的时候批评，该赞美的时候赞美。

中国新闻发布：11月初，上海刚刚成功举办了第五届进博会。在我们刚才提到的一切发生之后，中美两国的贸易往来与合作是否会发生变化？您是否认为美国企业和商界人士会对中国的贸易与投资环境更有信心？

欧伦斯：中国在过去几周决定放开疫情管控，尽管新冠变异毒株正在中国大肆传播，但最终，当这种局面结束后，开放的政策会令在华的美国企业恢复信心。这不是在2022年12月或2023年1月，可能要到2023年第二季度，等局势如我所愿稳定下来的时候，我们将看到信心的提振。

从各种组织所做的关于美国企业对中国态度的调查来看，人们最大的担忧就是封锁导致的供应链断裂。因此，这次开放将解决很多问题。

我打交道的很多美国公司，因为隔离和封锁，其高管已经很久没能前往中国。试想，如果你在中国有一家产量或销量巨大的公司，但公司高管几年里一直无法进入中国，那将是非常令人担忧的情形。

这次在中国流行的毒株在短期内具有非常强的传染性，很多人都生病了，我们不知道最终结果如何，但目前看来，大多数人的病情并不严重，奥密克戎的致死率低于季节性流感。如果致死率保持在低水平，那将是非常好的消息。大规模感染会暴发，但这一阶段也终会过去，中国将会恢复正常，人们的信心将会增强。

我也希望美中之间目前正在展开的、过去三年所没有的高层互动，将能够解决企业面临的实际问题，给这些企业带来更多的信心。

我必须指出，美国罗列的越来越长的“与军方有关联的”中国实体清单、对美国向中国出口的限制，是在给美国企业在华经营增加难度。美国政府需要对国家安全作出定义，从而明确什么可以出口，什么不能出口；能和哪些企业做生意，不能和哪些企业做生意。现在的一切波动太大，导致在中国运营的美国企业正在丧失信心。如果你在中国生产，在中国销售，这对你不构成什么问题；如果你从美国进口很多产品，并且需要用到它们，有一些限制措施其实已经开始产生不利影响；如果你在中国生产，同时还在出口，你还得支付额外的关税。我希望—怀着有限的期望—我们会看到关税降低，而且是两国对等降低。这将形成良性循环，为彼此带来好处。当然，关税降低的最终受益人是美中两国人民，尤其是低收入人群。这也是我反复强调的，在这些贸易战和所谓战略竞争中，遭受最大损失的其实是两国的低收入人群。

中国新闻发布：尽管刚才谈到了积极的变化，但我们也看到，美国刚刚对包括华为、中兴在内的中国著名品牌的几种电信和视频监控设备发布了禁令，对此您怎么看？您认为中国在美企业对美国民生的积极影响有哪些？美国的营商环境会对中国企业变得更为友好吗？

欧伦斯：我们需要达成一致，我是指美中两国政府需要就国家安全的定义达成一致，因为以国家安全名义对投资设置大规模限制措施，伤害的是两国的劳动者。

前不久，我刚接受了秦刚大使颁发的一个奖。这个奖叫“美中友好特使奖”，它肯定了我为促进美中两国建设性关系所作的努力，以及我对美国对华投资和中国对美投资的一贯支持。

当地时间2022年12月8日，美国中国总商会芝加哥（CGCCChicago）2022年年会上，时任中国驻美国大使秦刚为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主席斯蒂芬·欧伦斯颁发“美中友好特使奖”，肯定其长期致力于推动中美关系发展、增进两国相互理解和友好合作。

当时，我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六年前，地点在美国中西部俄亥俄州一个叫代顿的城市。

我和哥哥都出生在纽约。我曾在中国住过很长时间，回国后先后在纽约、剑桥居住，又在华盛顿短暂地待过，但最后还是回到了纽约。我哥哥的人生道路则完全不同。我们在纽约一起长大，同住一个房间。他后来加入美国军队，退役之后去了俄亥俄州立大学法学院学习，然后成为一名律师，定居在俄亥俄州代顿市。通过他的眼睛，我看到了几十年间代顿发生的变化。

那些年，代顿的大公司纷纷关闭，通用汽车的制造工厂关了，与之配套的供应商也随之停业。这座城市日益变得萧条，同样的情况也在美国中西部的其他许多城市上演。因为税基侵蚀，当地政府提供的服务日益恶化，教育、社会服务、基础设施变得越来越糟。

六年前，一切发生了改变。那是一个10月的美丽清晨，我应邀去了代顿，在世界上最大的汽车平板玻璃工厂的开业典礼上发言。这家工厂是由福耀玻璃集团在美国投资建设的，距离我哥哥家3英里（约合5公里），雇用了2500名员工。突然之间，我哥哥所在的原本逐渐变空的社区又恢复了生气。服务工厂雇员的小企业重新开业，社区得以重建。这让我看到了中国投资给美国带来的巨大利益。我当时想：哇哦，我看到了未来！

2016年10月7日，福耀玻璃美国有限公司位于俄亥俄州代顿市的汽车玻璃工厂举行开业典礼，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主席斯蒂芬·欧伦斯应邀出席典礼并发表讲话。

然而，由于中美关系近年来发生的变化，我们对那一刻的复制还远远不够。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能被复制，如果我们在非敏感领域进行合作呢？在不涉及国家安全的领域，中国企业为什么不能在美国投资并创造更多就业机会？美国企业也可以增加在华投资，在中国创造更多就业机会，由此建立的民间往来将加强美中关系。

人们一直说我太乐观了。我说，不，我或许超前，但我的判断没错。总有一天人们会要求，为中国企业工作，就像他们可以为日本、法国、墨西哥或加拿大企业工作一样，就像中国工人希望能够为美国投资者工作一样。所以，我希望，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过于宽泛、过度延伸的限制将被撤销。用我们的话说，你可以在小小的花园周围树立高高的栅栏，但这个外人禁入的花园应该非常狭小—中国和美国的禁令应该是对等的。实现这一目标的方法，是推动两国政府就此达成一致，并采取跟进措施，谈判达成一项双边投资协定—这也是十年前我们准备通过谈判做到的，今天我们完全可以重启谈判，这将允许两国的企业和个人更自由地对彼此展开投资。

中国新闻发布：中美两国国防部长最近在柬埔寨举行了会谈。您认为中美两国会继续在更多领域恢复合作吗？

欧伦斯：我认为习主席和拜登总统11月14日的会晤设定了恢复此类对话和某种程度合作的路径。我们已经看到会晤后跟进的两国间各层级的会谈，虽然目前还没有取得实质性成果。我认为，对两国政治而言，取得实质性的成果是有必要的，不一定是非常巨大的成果，可以是降低关税、重新发放签证、重开领事馆……我们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我们看到美国财政部长耶伦（在巴厘岛）会见了易纲（中国人民银行行长），讨论宏观经济政策。美中两国高层官员理应讨论宏观经济政策，这对两国人民都有好处。所以我认为，这是我们可以期待的，问题在于双方很难在政治层面达成许多成果。如今两国元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所以，现在要由中国部长级别甚至副总理级别的官员，和美国这边的财政部长耶伦、商务部长雷蒙多、贸易代表戴琦、国务卿布林肯、国防部长奥斯汀等一道跟进以推动取得进展。我相信他们已经收到了指示，我想他们会取得进展的。

中国新闻发布：好的，让我们共同期待。欧伦斯先生，您在习主席担任福建省省长和国家副主席期间，就曾与他见过面；2015年9月习主席在美国西雅图市出席华盛顿州当地政府和美国友好团体联合举行的欢迎宴会时，他和夫人由您和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主席格雷格·艾伦先生陪同。您对习主席的印象如何？

欧伦斯：习主席对美国的五次访问中，有四次我都见到了他；我在中国也见过他几次。在他担任浙江省委书记期间为浙江招商引资来美访问时，我们接待了他。就像刚才我所说的，这是与投资相关的交流。我认为他是一个亲切、坦诚的政治家。我每天早上都会看央视的新闻，经常会看到他和中国的老百姓握手，这对他来说很自然。

说起来，我和习主席最有趣、最具私人感情的一次互动，还是在他担任国家副主席的时候。2012年2月，他访问了美国，我们在华盛顿接待了他，并为他举办了一场大型晚宴。

我们必须回顾历史，才能更好地理解这种互动的意义。早在1980年，我们曾接待过习主席的父亲。我记得那是一次为期18天的访问，由中国多个省份的省委书记、省长组成的代表团来美国访问，习主席的父亲当时代表广东省。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陪同代表团访问了纽约、华盛顿、休斯敦、芝加哥、洛杉矶、旧金山、西雅图、檀香山，去了许多地方。

32年后，我制作了一本相册，收录了习仲勋一行来访时拍的照片。当习主席来访时，中国礼宾官员同意我将这本相册当面送给他。当时的细节很动人，我以为我们之间的互动也许就持续60秒，但当我们把相册从一个带盖子的精致盒子里取出，翻到第一页时，他马上说，这是宋平（时任甘肃省委第一书记），这是……这是……他告诉我照片中所有的中国人都是谁，然后问我这些美国人是谁。我说，这是科驰市长（时任纽约市长爱德华·科驰），这是……我也向他介绍了照片上所有的美国人。然后他翻到第二页，认真辨认着，又问这些美国人都是谁。就这样，我们一起逐页翻看这本相册。

这一幕很不寻常，因为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在那次访问中的照片。互动中显示出的他感性的一面是如此明显、强烈。最后，时间大概已经过去了10到12分钟，我说，对不起，习副主席，还有别人在等着和您交谈。几年后，当我见到彭丽媛女士时，她说，非常感谢你制作那本相册，我们把它摆放在了客厅里。

这件事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我还记得，2015年，我们在西雅图一场规模庞大的晚宴上招待了他。这次晚宴大概有1000人参加，他发表了演讲，谈到他个人成长的艰辛、他读过的书，以及他对中国未来的愿景。坐在台下的我当时真希望所有美国人都能听到这个演讲，因为它将中国梦人性化了，非常打动人心。CNN和其他电视媒体也进行了直播，但它并没有被足够多的人看到—那时的美中关系比现在要更好一些。

我期待习主席2023年来美国参加APEC会议，希望届时我们可以再安排他向美国人民发表一场同样征服人心的演讲，因为他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有能力描绘伟大的愿景。

（供图：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

（责任编辑：高磊）